親愛的二弟:

  兄弟姐妹九人中,當屬你我相處最久。因我們年齡
接近,確實是兒時的玩伴,留學時又同在紐約市(N.Y.C.)
。瞪著由台北帶回來的「丁善理先生安息禮拜」手冊,
內有你的生平、照片,真不能相信,你是真的走了。走
的如此突然,又如此震驚。

  「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你愛笑,有一回…
…」

  中日抗戰開始,我們相繼在山東降生,在青島長大
。二次大戰爆發,爸爸奉爺爺之命,帶了姆媽、大姐、
二姐、大哥和三弟去上海照顧在江蘇的鹽田,而我、你
、四弟和小妹則留在青島與祖父母同住,爺爺可就地經
營他在山東的煤礦。爺爺十八歲由故鄉揚州來膠州灣入
電報局,後入德商行工作,深感企業報國的必要,而全
心全力擴建企業。該入幼稚園了,爺爺將我們二人同時
送入青島聞名的天主教學校,聖功小學。你曾說你在學
校第一次打架是為了保護我可坐上學校的蹺蹺板,我不
記得這「第一次」了,但我相信你應該不止一次為我打架。戰事緊急了,青島開始有綁架事件,爺爺遂叫我們休學,這更開始了我們多彩多姿的童年生活。

  上午我們由奶奶教字塊,七奶奶講故事,二孃孃帶唱歌,一位逃難到青島的幫佣還做了我們的注音符號老師,使我終身受益。爺爺從小就訓練我們要有冷靜的頭腦,清晰的口齒,德人的敬業精神和國人固有的做善事、積陰德的心態。

  午睡後,大好的後花園是我們的大操場。一日大雪初降,我們玩興正濃卻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們便將白雪帶進了房子,藏在入門的大櫃抽屜內。吃飯時,男管家大驚小怪的嚷嚷:「誰把水打翻在地板上,也不說一聲。現在打臘的地板都變白了。」爺爺迅速地把眼光掃向我們,咱們都誠懇地說:「不知道。」。飯後
,我們靜靜地去開抽屜,真奇怪,誰將我們的雪偷走了?

  我們最愛坐在大人們的木盆裡,參加他們採菱角、挖嫩藕的工作。一日,你我在後院池塘邊摸螺螄,一個大個的離水面較深,你要我拉著你的皮帶讓你俯身去搆,衝勁太大,我拉不住,你一頭栽進了池塘。所幸水淺,七手八腳爬上岸後,我們不能回屋,只有先去假山後曬乾了衣服再說。

  花匠老張老愛和年輕女佣亂開玩笑,我們遂決定要和老張宣戰,為女佣報仇。我們常常把老張努力保護的果子,未熟就先用竹竿打下來,到花房捉蟋蟀時,故意打翻花盆。如果聽到老張在後大叫,我們就拔腿飛跑。跑回房子,我們常大笑老張真笨,捉不到我們。從未想老張如果「真」捉到我們,他又敢對我們如何!

  勝利後,父母帶了大家回來,我們兄弟姐妹現是完整的九人班隊了。上學的孩子通通入了天主教學校。「聖功」除了幼稚園男女同班,其實是女校,而「明德」則是男校。兩校隔街相對,當中就是高聳的聖彌格大堂。當時在校的孩子都等家中送飯,中午學校是以「家」為單位,男生可到女校,女生也可到男校。因為上學,大家都和祖父母住城裡,放假才去海濱別墅與父母同歡。夏天海邊,常留下了我們戲水的歡笑和堆沙的傑作。

  奶奶常帶我倆去湛山寺燒香,母親更是虔誠的佛教徒。你後來也曾研究過佛經和易經,最終做了浸信會基督徒。

  三十七年底,我們到了台中。兄姐入了中學,我們五人入國民小學。是時外省學生不多,一下子,由小一到小五班都有我們丁家軍的入陣,成了教師休息室的熱題。第二年,學校成立糾察隊,你以五年級生當選隊長,連遲到的老師都對你怕怕。

  初中,你進了裝甲兵子弟學校改成的私立宜寧中學。首次接觸到軍人子弟及聽到他們父兄的英勇事蹟。

  中國連年戰亂,粉碎了多少家園夢。父親以他日本帝國大學機械系的專業,與好友辛苦的在台中成立了機械公司,因而堅持我們九人必要有一技之長,不可依賴祖產。大姐高中畢業去美上了護校,我們三姐妹後來入了英專,你上高工,三弟入高農。父親以為藝術在亂世不可為職業,甚是反對大哥的入藝專。父親的愛是深沉的,雖然有些偏激。

  你在高工高三時,全台青年掀起從軍熱潮。你一周七天連趕兩校,不但高工畢業還考取甲等電匠執照,也以優異成績在台中一中附設的軍校先修班畢業而保送陸軍官校。你在校一直品學兼優又富領導能力,四年級時被選為全校學生團團長。軍校畢業而入金門服役,後被選赴美接受步校、傘校和突擊兵學校的各種專業訓練,以你的機智、膽略和堅毅使學校對亞洲人重新評估。

  1964年一月,在我入聖約瑟大學(St. Joseph`s College)一學期後,你來到了哥倫比亞大學( Columbia University )。每到週末,我都盼著你的到來。你不但帶來了中央日報航空版,還有大批「勞軍」的肉乾、肉鬆等。學校修女安排我與一愛爾蘭家庭同住,我的洋媽媽不但對我愛護有加,更歡迎你來同她小酌一番。由於你的高大和上研究院,同巷鄰居都自認你是我哥哥,所以你還曾冒充做過我兄長。

  遇到長假,我們相約在紐約市公車總站(Port Authority)會合,同去紐澤西州(NJ)的大姐家。我們知道除了大姐的擁抱、孩子的嬉耍,還有姐夫前一天就特別從中餐館帶回來的一盒盒加料美食等我們。

  哥大對你後來影響深遠,你在那兒認識了愛妻費宗清,也結識了往後的事業伙伴錢鵬倫。一次,你邀請宗清去 "無線電城"( Radio City)看電影,她不慎踏空一步大理石階梯,摔壞了手指而入院。當時宗清在哥大,可是有名的苗條淑女,君子好求。一時,紛紛好多同學送花和糖去醫院探訪。不久哥大中國同學間傳出
:「我們送去的巧克力糖,都被丁少尉在那兒吃了。」佳訊傳來,我為你高興。去年三月在台,聽到你的孫輩們稱你為「巧克力公公」,才知你不但維持了對巧克力糖的興趣,還大大後繼有人呢!

  宗清學成先你回國,她送了你一副K金袖扣,上刻有你們二人姓氏的縮寫,一為「T」,一為「F」。一位與你同班的老僑不知你二人真情,還對你說:「大家都知道台灣即是福爾摩沙,你不必在此多做宣傳。」(Everybody here knows that Taiwan is Formosa and Formosa is Taiwan. You don`t need to do more propaganda.) 我聽到此人高見,還真差點笑彎了腰。

  1966,大哥嫂,你倆,祖明和我,我們三對同年異地結婚。我們自幼很親,約好1996在大家結婚三十週年時,三家要相聚慶祝。我們還真做到了,大哥嫂自北京回去,祖明和我則由美飛東。在餐館,親友聚餐後回到你家,才發現只剩了我們六老,連個要找來給我們照像的人都沒有,一時功成而巢空的悲哀襲到了我們

  你是兄弟中最講究儀表的了,衣服不一定要名牌,但一定要清潔整齊。你也重視體育,曾擔任過中華民國奧林匹克委員會副主席。在加拿大因政治因素,我們奧委會非撤回台時,你與運動選手也同灑英雄之淚,因你知道他們中許多為準備參加奧運的血汗故事。

  也是1996年,祖明和我首次去越南參觀了你們在那兒已奮鬥了十年的南西貢開發計劃。許多你軍校先後期的同學/好友,退役後,都在那兒與你篳路藍縷的工作。你們挖深了河渠做良港,又用餘土填平沼澤蓋大樓。你曾告訴我說:「因我們軍人都深知戰亂的可怕,我們要在和平中謀人類生活的幸福。」近二十年來,你們在越南的經營深得國際間最大的肯定。加工出口區、電廠和新市鎮開發計劃給越南當地提供了十萬個就業機會和無限商機。

  你有勇氣卻不識奸險,有真誠卻不夠達觀。耐心你從不考慮,名譽高過生命,也在士可殺不可辱的信念下,結束了生命以做最莊嚴的抗議。

  要寫的太多,僅記下一二,以填補你正傳的空隙。安息吧,二弟,祈你在主前安息,那兒沒有背叛,沒有陷阱。

三姐
  淑荃2004/10/10於美,德州,休士頓